中午吃着盒饭刷手机,看到一则新闻,说有位老兄跑到中环长江集团中心,要求见李嘉诚。
被保安拦下后,情绪失控,泼了红油漆,还把保安给打伤了,最后被警察带走。
说实话,这事儿刚出来的时候,我的第一反应跟大多数人一样,八成又是个精神有点异常的,或者是有什么个人恩怨想不开。
毕竟,这种冲着地标建筑和符号性人物去的极端行为,在哪个社会都不算罕见。
但多想一层,咂摸一下,就觉得不是那个味儿了。
这事儿不能简单地当成一则社会新闻看,它更像一个寓言,一个关于我们这个时代的、有点粗糙甚至血腥的寓言。
它暴露了一种深刻的、正在发酵的“结构性情绪”。
我们先来捋一捋这三个要素:闯入者、长江中心、李嘉诚。
这根本不是三样东西,而是一体的。
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场失败的“朝圣”仪式。
那位49岁的陈姓男子,他不是一个简单的滋扰者,他是一个绝望的“朝圣者”。
他千里迢迢从内地来,买了三罐红油漆,目标明确地走向中环。
中环是什么地方?
是香港乃至整个亚洲的金融心脏,是资本的圣殿。
而长江集团中心,就是这座圣殿里最金碧辉煌的神龛之一。
他要见的李嘉诚,就是这座神龛里供奉的“神祇”。
在过去几十年的叙事里,这位“神祇”代表的是奋斗、机遇和财富的终极形态。
他是“狮子山下精神”的人格化身,是无数普通人“爱拼才会赢”的梦想投射。
人们相信,只要像他一样努力,一样有眼光,一样会“做人”,就有机会复制他的成功。
这是一个励志故事,也是一个时代的“社会契机”。
但这位朝圣者,他显然不是来祈福或许愿的。
他带着“祭品”——那三罐红油漆。
红色,在我们的文化里意味复杂,可以是喜庆,也可以是鲜血和警示。
当他被拒绝,无法面见“神祇”时,他把祭品泼洒在了神殿的入口。
这个行为,在符号学上,已经不是简单的破坏,而是一种献祭仪式的变异和失败。
他想用这种方式完成与“神”的沟通,哪怕是以一种毁灭性的方式。
保安呢?
保安是“护法”。
他们不是个人,而是规则的化身。
他们的职责就是维护神殿的秩序,阻挡一切不合规矩的闯入者。
所以,朝圣者与护法的冲突,本质上是个人意志与系统规则的冲突。
最终,规则胜利了,朝圣者被“驱逐”(逮捕),护法受了伤,神殿被玷污了一小块,但很快会被清理干净,秩序恢复如初。
而“神祇”本人,李嘉-诚,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。
他可能在顶楼办公室,可能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,但他一定不会、也不需要亲自处理这种“凡尘俗事”。
长江集团的回应冷静而标准:“事件已交由警方处理。” 这就是“神”的态度:漠然、疏离,通过系统来运作,而不是亲身下场。
这场失败的朝圣,真正值得我们深思的,不是这个行为有多么极端,而是它背后所折射的,我们与财富、与成功、与那些“浓眉大眼”的符号人物之间,关系的变化。
拉长时间轴看,你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。
大概在二三十年前,当人们提起李嘉-诚、霍英-东这些名字时,主流情绪是仰望和羡慕,甚至是一种亲近感。
很多人会买长和系的股票,住在他们开发的楼盘里,用他们提供的电力和网络。
大家觉得,虽然财富悬殊,但我们同处于一个大的经济体里,他的成功,通过就业、税收、股价,多少能“溢出”一点好处给我。
这是一种“共生感”。
那时候的创富故事,大多是实业故事。
做塑料花、开工厂、搞房地产,这些东西看得见、摸得着。
普通人虽然做不到那么大,但可以开个小作坊,盘个小门面,逻辑是相通的。
大家在同一条“价值创造”的赛道上,只是车子有好坏,油箱有大小。
但现在呢?
我们进入了一个金融资本主义的深水区。
财富的创造越来越抽象,越来越脱离实体。
杠杆、衍生品、风险投资、算法交易……这些词汇构建了一个普通人难以理解、更难以参与的平行世界。
顶级富豪们的财富,不再主要是通过生产更多更好的商品,而是通过资本运作,在全球范围内进行高效的“虹吸”。
这导致了一个根本性的变化:普通人与顶级富豪之间,不再是“共生感”,而是一种“剥离感”。
他赚的钱,似乎和我的生活没什么关系,甚至,我隐隐觉得,我的生活成本上升、机会减少,恰恰是他们这种资本运作模式的副产品。
赛道变了。
他们坐上了磁悬浮列车,我们还在吭哧吭哧地踩共享单车,而且发现路越来越堵。
当“一起做大蛋糕”的叙事,逐渐被“他们分走了大部分蛋糕”的感受所取代时,“神祇”就从励志偶像,变成了“怨念的容器”。
人们把自己在现实中遭遇的挫败、不公和无力感,统统投射到这些最醒目的财富符号上。
所以,我们再来算一笔账,一笔“情绪账”。
对那位陈姓男子来说,他这趟香港之行,金钱账上是血亏的:路费、油漆钱,还要面临法律的制裁和赔偿。
但他的情绪账里,可能在泼出油漆的那一刻,达到了某种“收支平衡”。
他把积压已久的怨气、绝望和被忽视感,一次性“支付”了出去。
这是一种极其昂贵且无效的“情绪对冲”,但对于一个已经走到悬崖边的人来说,他可能觉得值。
对长江集团和李嘉-诚来说,金钱账上的损失微乎其微,几块地砖的清洁费,一个员工的医药费,对于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来说,连“其他项”都算不上。
情绪账上呢?
几乎为零。
他们甚至不会感到被冒犯,只会觉得是处理了一件“安保事件”。
你看,这就是最大的悲剧所在。
闯入者用尽全力,赌上自己的人生,发出一声呐喊;而神殿的另一端,只听到了蚊子叫。
双方在两个完全不相干的能量级上。
这种巨大的不对等,才是“结构性情绪”最令人窒息的地方。
这件事也给了我们这些还在市场里扑腾的普通人一个残酷的提醒。
第一,永远不要把改变命运的希望,寄托在某个“青天大老爷”或者“神祇”身上。
无论是去见某个大佬,还是在网上给某个名人写私信,本质上都是一种“求告”心态。
这是一种前现代的、农业社会的思维模式,相信权力或财富的拥有者会发善心,来“点化”或“拯救”你。
在现代商业社会,这套逻辑完全行不通。
系统只认规则和利益,不认眼泪和故事。
第二,要警惕自己内心的“怨念容器”。
当我们在生活中遇到困难,比如投资亏了钱,工作不顺心,觉得房价太高、生活压力大时,最简单的归因方式,就是把锅甩给一个具体的、遥远的目标。
这很轻松,能瞬间缓解我们的焦虑,但毫无用处,甚至有害。
因为它会麻痹我们,让我们放弃对自己生活的掌控权,放弃去“填坑”,去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出路。
真正的出路是什么?不是去砸烂别人的神殿,而是建立自己的“避难所”。
这个避-难所,就是你的“财务安全垫”。
它由几部分构成:一份足够覆盖6-12个月生活开支的现金流、一个分散配置的、能长期跑赢通胀的投资组合、持续学习和适应市场变化的能力。
这个过程很枯燥,很漫长,充满了各种反人性的操作。
它不像泼油漆那样,能带来瞬间的、戏剧性的情绪释放。
它更像是在健身房里,一次又一次地举起哑铃,汗流浃背,肌肉酸痛,短期内看不到任何变化。
但日积月累,你的力量和体格会发生质变。
当系统性的风暴来临时,那些只顾着抱怨的人被吹得东倒西歪,而你,虽然也会摇晃,但能站稳脚跟。
说到底,那位闯入长江中心的“朝圣者”,他最大的问题,不是贫穷,也不是所谓的精神异常,而是他把自己的“价值锚点”,定在了别人的船上。
当别人的船乘风破浪、不屑一顾时,他的整个世界就崩塌了。
我们普通人,能做的,就是老老实实地,一砖一瓦地,建造自己的小船。
船可能不大,可能不豪华,但方向盘必须在我们自己手里。
共勉共戒吧。